步踱了出来忙迎上来,韩幼娘看出相公有些心事。不禁担忧地道:“相公,你有公事要忙了?”
杨凌不想让她担心,暂时放下心事笑道:“哪有那么多事?面还热着吧,来,相公吃几口贤妻亲手为我下的面。”
他走到桌前,匆匆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喝光,抹了抹嘴巴道:“好了,相公吃地好饱。我先去园中散散步”。
高文心张嘴欲唤住他。想了想却又停住,幽幽叹息一声道:“算了。也停了几日了,不差在这一时”。
韩幼娘这才省起另有一桩要事,不禁担心地问道:“姐姐,相公他和你是分开进京地,前后相差了怕不有十日了吧?这十日不曾针灸,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高文心忍俊不禁地道:“应该不妨事吧,其实前后治疗这么久,想必早也该好了,只是姐姐也是头一次治疗这病症,为了以防万一,才多说了一段时间”。
反正面前三人都是杨凌地妻妾,都是自已地结拜姐妹,也没那么多顾忌,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老爷这趟公差来回两个多月我可看着呢,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喔,经过我的治疗,再有这番养精蓄锐,说不定.......”。
她狡黠地道:“嘿嘿,说不定今儿晚上就可以一举中的,让你怀上杨家的骨肉呢”。
韩幼娘听了顿时满脸红晕,她羞怩地在高文心肩上轻轻一打,忽尔又想起相公在闺房中地百般花样,心儿“卟嗵”一下,跳得轻快了起来。
“相公的骨肉,我和相公的宝贝儿.......”,她情不自禁的抚向小腹,轻咬着唇儿,满面旖旎地春光,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放出神往的光茫。
高文心格格笑着,忽一扭头,见玉堂春和雪里梅神色古怪地瞟着自已身后,不禁摸摸臀后,又向肩头瞧瞧,疑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玉堂春和雪里梅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彼此对望一眼,咬着唇儿都别过了头去,高文心莫名其妙,哪知道二人想到了甚么。
玉堂春忽想到如果夫君身子痊愈,自已蒙他宠爱时说不定这先结珠胎的人儿就是自已,这个可是凭运气,幼娘姐姐可未必能抢得了先,不由怦然心动。
她攸地扭过头儿来瞟了雪里梅一眼,只见小丫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眉心儿蹙着,神色说不出的懊恼,心知她这几日天葵已至,不禁喜上眉梢。
虽说四人结拜,彼此情同姐妹,可是这种事儿女孩子家总是有些私心的,玉堂春又岂能大方到那种程度?
杨凌慢慢踱到内书房,成绮韵正坐在桌边无聊地翻着古籍。她已梳妆整齐,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女衫换去,穿着一袭男子的白色长袍,领口袖边缀着紫色的花纹,浴后地皮肤如剔透的白玉一般润泽,鼻如悬胆,红唇白齿,她若真是男人,那风流秀雅的气质可将杨凌比了下去。
她似早知杨凌接见了焦侍郎必会再来见她。笑盈盈地搁下书说道:“大人书房中医书倒比经史子集还多上一倍,瞧你勾挑注释地这些地方,其实故作玄虚处甚多.......可惜卑职三日后就要回金陵,否则卑职这里倒有传自孙思邈,可以养生练气的阴阳之术奉上”。
杨凌一愣,然后才回过味儿来,晓得她含蓄地说什么阴阳术,其实指的还是房中术。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看中你的,是你的才学,何必将自已归于方士术士之流?”
成绮韵怔了怔,却肃然起身道:“大人教训地是。卑职错了”。
成绮韵身材窈窕,一袭公子白袍,紫带方巾,皎皎似修竹一枝。那模样倒真是翩然脱俗,如同玉树临风。杨凌却哼了一声,知道她装神似神,装鬼似鬼,神情语态根本信不得地。
他在桌前坐了,微微蹙着眉道:“怕是三天之内,你是回不了金陵了,本官原来把海禁的缘由想得太简单了。今日听了焦侍郎地话,才晓得其中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呐”。
成绮韵挑了挑柳眉,诧异地道:“有何缘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内廷外廷诘难皇上的幕后高手,所以有心投靠来了。莫不是为了得您赏识,故意危言耸听?”
杨凌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诲下的读书人看得简单了。他们大多数可不是我想象中死抱着圣人教诲不放的书呆子。至少那些入仕为官,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大多不是这种人”。
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读书人纵然入了官场,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后被人逼得吟风弄月,啸傲山林去了,能留下来的读书人哪有那么简单地,大人何以发此感慨?”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明禁海,缘由甚多,并非由于一个简单的原因,如果我们不能对症下药,仅凭你的那条妙计,朝中百官也未必响应”。
成绮韵神色凝重起来,她翻过两个杯子,提起壶来为杨凌斟了杯茶,说道:“如今好在朝中刚逢大变,畏于个人前程,许多官员未必敢刁难大人。
何况内廷尽在你手,皇上又甚为信服你,这就掌握了大半的势力了,外廷再安插几个得力的人,将他们分化开来,事情大有可为。大人请慢慢说来,都是些什么缘由,咱们抽丝剥茧,一一应对”。
杨凌点了点头,哑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总喜欢不虑成,先虑败,过于谨慎了,你却比我乐观地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这禁海的第一个理由,是由于朝中党争”。
他苦笑一声道:“这个党,是文官党和宦官党之争,内宦主掌海运,有兵有钱,权力极大,文臣忌惮内宦得势会坏了朝纲。
他们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不与他国通商无足轻重,异域小国更不可能有能力毁了大明江山,而内宦掌权却可能让天下大乱,因此竭力反对宦官主导的海运,结果.......他们胜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内廷的攘助,外廷文官会作何感想?”
成绮韵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问道:“这第二条呢?”
杨凌道:“这第二条,是由于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领军、兵部、五军都督府互相制衡为地甚么?预防将领拥兵自重而已,欲开海商,必有强大水师方可,庞大的水师俨然海上一国,尾大不掉怎么办?
所以以永乐大帝的胆略魄力,也坚持以太监统领舰队,太监无后代。就没有裂土之心,且很难在士卒间建立绝对的权威,用他们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们”。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个原因,才是我原来的看法,儒生柄国,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唯小人重利’,商贾末道也。于国计民生无甚大用。又以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国蛮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愿也。”
“这第四个理由.......”,成绮韵吃惊道:“甚么,还有理由?”
杨凌干笑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个理由。连我事先也万万没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贸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间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郑和下西洋虽广泛通商,嗯.......垄断懂么?就是利益集于朝廷。
沿海大小城市的士族官宦无论如何是没有能力和大明朝廷地庞大舰队竞争的。他们在朝中为官地种种关系自然找出种种理由,以为民请命的姿态拉拢蒙蔽更多的朝臣进谏阻止。
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贫脊,全靠经商海运起家,自从海禁。事实上是禁而不止之后。连税也不用交了,获利更厚,所以是倭寇闹得凶了,他们比谁都激动,吵着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扫除所有的走私势力,他们又会睁只眼闭只眼在朝中拖后腿。海禁反而成了他们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绮韵听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过一张雪白的信笺来,拿过架上狼毫,打开砚盒蘸了蘸,悬腕写下四行字,将这四个理由简要记了下来,然后蹙着眉儿沉吟不止。
杨凌一边说着四个缘由。一边想着相应地对策。心中多少有了些打算,略一思忖。朝中百官既然有这种分化,各有所图,如果举措得当,比说服一群思想观念完全固囿守旧的官儿似乎还要容易几分,不禁心中大定。
他心中有了些主意,不禁十分喜悦,转眸瞧见成绮韵用心地模样,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成绮韵正蹙眉沉思,听见轻轻笑声抬起头来愕然道:“大人笑甚么?”
杨凌笑道:“我瞧你如同上科场考试一般,呵呵,是不是还要承题、破题?”
成绮韵眼波一转,莞尔道:“是啊,考个状元出来,到时入阁拜相,更好为大人效力”。
杨凌哼了一声道:“就怕成姑娘真地做了宰相,杨某就不会被你看在眼里了”。
成绮韵难得见他和自已开玩笑,不禁欣喜非常,她刚想脱口说出:“我要做便做皇帝,把你纳进我的后宫当皇后,看你还敢不敢藐视我地存在“,说到嘴边儿,却觉得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杨凌是朝廷大员,说不定听了这话便恼了,便攸地闭了嘴。
杨凌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怎么?有什么话要说?”
成绮韵嫣然一笑,说道:“大人既然凡事未虑胜,先虑败,如今明知禁海缘由繁杂,却还有心说笑,可是已成竹在胸了么?”
杨凌开心笑道:“哈哈,果然冰雪聪明,不瞒姑娘,要是朝中百官真的是一群腐儒,只知固守圣人遗训,杨某还真是一筹莫展,说理哪说得过他们?
只怕我说的吐血,他们还认为我是妖言惑众呢。既然大多是利字当头,不管是为了朝廷之利,还是家族之利,那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成绮韵眸子一亮,急不可待地道:“大人有何妙策?”
杨凌挺起身来,转过身施施然向外便走,说道:“今日刚刚回家,可要去尝尝自家地饭菜了,成姑娘请。至于对策么?我还需要找几个人来,到时再一起商议吧”。
成绮韵气极,冲着他背影顾眸嗔道:“神气什么?等我再想出主意,看我还告不告诉你”。
说一出口,她忽觉颊上一热:“以前轻嗔薄怒,都是装出来哄人开心的,如今这是怎么了?自已在他面前,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