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杨凌一提醒,他才恍然道:“这些响马……直接受张茂控制,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或者……他们每次行动。有意把不同地方的手下召集在一起,而且一向不准他们互通名姓、籍贯?”
寻常百姓很少离开自已地方到处游逛,而且官府也是不准的,有地乡民一辈子不离村庄七里之外,只需简单控制一下,要让同时行动的属下互不相识十分容易。
杨凌颔首道:“正是,但是他们在每一个地方,决不可能只吸收一个两个响马。如果在同一个村子吸收了几个响马,而且不让他们彼此之间知道对方的身份,那么他们每次行动抽调地必然是不同隶属的一套人马。
我想这就是霸州官府多次让保甲里正们清点户口,查证离家访友、行商买卖的百姓人数和时间,却始终无法找出一些可疑的人来和马贼每次活动的时间、地点一一比对吻合地原因。同时也就证明今日现身的百余名响马。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实力。冰山,只露了一角而已”。
华推官倒吸一口冷气,惶然道:“霸州响马盗竟有这般强大?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察觉?”
杨凌冷静地道:“恐怕他们以前做地案,很多都被归划到杨虎等山贼身上去了。霸州剿灭山贼刚刚结束,风声才平静下来,他们在剿贼期间必然全部蛰伏了起来,随后本国公就来了霸州,他们还没来得及重新开始活跃”。
华推官脸色凝重,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凌又道:“所以,张茂才那么轻松,根本不担心本官施刑拷问。会有软骨头招供,破坏他们的整个组织。今日一早,张茂中计被擒,响马盗立即下令撤退。显然,他们的组织中,有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张茂的其他首领,从小伍、小爱和大棒槌的描述来看,他们也确实各自遇到了可以号令响马盗地几个首领。”
“我们假设一下”。杨凌移开茶杯。说道:“打个比方,如果。这支响马盗,有几个大首领,或者根本就是互不统属地几支响马队伍,由于首领之间结拜、相识,这才形成某种程度的联盟。
但是他们各有一套人马,就象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下边这些人,彼此之间是互相不通声息地,这四大首领之间,也互相不知道另一个首领手下都有什么人……”。
华推官苦笑道:“国公爷,如果那样,也就是说,我们抓住了张茂,张茂也肯招供,只要其他三个首领隐藏起来,我们还是无法剿除他们,顶多破坏属于张茂的这一路势力,同时逼迫身分暴露的其他几个首领远遁避祸。潜伏下来的响马盗还会选出新的首领,一俟时机适宜,便死灰复燃……”
杨凌也苦笑起来,说道:“是地,这还得张茂肯招供,肯招出其他几个首领来。我也希望张茂就是响马盗的最高首领,对整个响马队伍和其他几个首领来说,他不是结拜大哥,而是拥有至高的权力的唯一首领,同时手中也掌握着整个响马队伍地名单。
可是这个希望……不大,如果他是整个响马队伍的唯一首领,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影响到整个队伍的生存,那些响马恐怕宁可全部折损,也得拼命把他救出去,而不会见机不妙、断然撤退了”。
华推官拳掌一撞,恨声道:“不管如何,总算是捕到了一条大鱼。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张茂平素锦衣玉食,未必熬得住酷刑,对这样的响马大盗,勿需客气,下官日夜大刑侍候,我看他未必不招”。
杨凌叹息一声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这一来,霸州响马贼是很难毕全功于一役了,我不能久留霸州,皇上已经下了旨的,只为了诱响马盗出来,我才假意宣承要押解这些贪官进京。如今响马盗也不会再上一次当了,明日我就得宣布圣谕,发落霸州贪官,然后启程还京。这里,就要华大人多劳心了”。
华推官忙欠身道:“缉匪捕盗,本是下官份内之事。国公爷勿需担心,下官任推官十年,各色罪犯见得多了。是人皆有弱点,只消找到他的弱点,对症下药,霸州响马,一定可以剿灭”。
杨凌微笑点头,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肃然道:“匪是要剿的,不可华大人却不可学那霸州指挥周德安。霸州地响马盗并非个个凶顽,就以那齐彦名和这个张茂来说,表面身份皆是地方士绅,平素修桥补路、施粥捐学,虽有沽名钓誉之嫌。却有仗义疏财之实。
附从他们的盗众,今日被捕者的身份平素也是普通百姓,何以为盗?固然有其自身原因,可是受贪官污吏压迫、生活难以为继地缘由也是极大的。如今霸州山贼已逃、贪官受惩、神棍已逐。百姓可以喘口气了。
待明后年关外马场能够大量提供良马时,霸州马政取消,压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不复存在。那时草场皆可改为良田,再加强商业、小作坊业,气象为之一新,百姓有了活路,自然也不再为盗了,所以对这些响马盗还是以安抚为主。
现在我们能掌握的仅仅是张茂一条线。如果能够成功安抚这些露了底细的响马,对那些案底较轻,没有血案地从轻发落,随着霸州百姓境遇地改善,就会鼓励更多潜伏着的响马盗放弃为恶,诱其向善。”。
华推官心领神会地笑道:“下官明白,恩威并施、剿抚并用,响马盗以劫掠大户为主。只要户主没有激烈反抗。一般来说还是很少杀人地,下官审查清楚。会将罪责较轻的,交由地方督管,不予严惩。继续作恶者,抓一个严惩一个,投案自首者从轻发落。
不过,这样做暂时也是很难吸引大批响马自行投案的,如果霸州百姓真的境遇改变,再加上律法威慑,投案者从轻发落,那时我们就能让更多的响马盗自已浮出来了,只要他们投了案,落了案底,也就有了层束缚,他们再想为盗也就难了。”
杨凌赞赏地笑道:“说的好,正是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狱吏匆匆跑进来施礼道:“启禀国公爷,游击将军江大人他……他在牢外求见”。
杨凌一怔:江彬此时来求见做什么?莫非是替张茂求情?这样的大案,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杨凌摆手道:“请他进来!”
狱吏忙道:“是!”一转身又急急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彬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冻得嘴唇发紫、脸色铁青,见了杨凌一声哀嚎:“国公爷,末将领罪来了”,说着便推金山、倒柴禾,跪了下去。
杨凌和华推官都愣住了,杨凌怔愕半晌才道:“江彬?江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彬一听心中大喜,国公爷这么问说明表哥还没说自已的事儿,这番苦没白受啊,江彬立即满脸痛悔地禀道:“国公爷,下官有罪,表哥张茂暗为大盗,还与奸宦张忠勾结,末将一时不察,为其蒙蔽……”。
江彬虽然粗鲁,而且不学无术,不过却不缺心眼儿,此时这番举动半是自然、半是做作,表现地不愠不火,整桩事娓娓说来,叫人不觉他的愚蠢,反而觉得这人憨直爽快的可爱。
江彬一边说,一边偷窥杨凌神色,见他先是愕然,后是恍悟,最后满脸哭笑不得的神情,顿时松了口气,知道威国公这一关算是过了。他知道了此事,又没有怪自已,那么以后也就没人能把这事当成自已的把柄了。
这一来江彬便不再偷看,低下头去说地更加带劲。他在屋里待了这么久,旁边就是火炉子,身上烘的有了热乎气儿,说到痛心处以手擂地,还真是唱做俱佳。
杨凌确实又好气又好笑,他动手捕捉霸州官员时便公开了张忠未死的消息,那时河间府参将袁彪还没来,就算没有江彬泄密,张茂也是一定闻机而避的,江彬倒没闯下什么祸害,而且今天玩这一出……,负荆请罪故老相传,读过几本书地人大多知道,可是真的效仿的……好象还没听说过,还真难为江彬了。
杨凌正欲扶他起来,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对付张茂的计策来。人皆有弱点,张茂的弱点是什么?就是好讲江湖义气,此事就凭他宁可多费一把力气劫囚而不是杀人灭口就能看得出来。张茂被俘,并不能对霸州响马贼产生致命的打击,这个祸害恐怕还要贻毒地方多年,如果能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杨凌“砰”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江彬,你好大的胆子!”
江彬从诉苦已经开始转为歌功,正说的眉飞色舞,被杨凌这一下吓地一哆嗦:刚刚不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只见杨凌横眉立目,指着他道:“那时你虽不知张茂是匪,却该知道他和本地官僚来往密切。本国公这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局,正张网待捕、蓄势而发的紧要关头,你却为了一已之私,险险坏了本国公的大事,我曾再三嘱你严格守密,不得告诉任何人知道,全被你当了耳旁风么?哼!”
江彬被吼的脸色一惨,老虎变成了老鼠,畏缩在地上连声说道:“国公息怒,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既然知罪……,本国公不为已甚,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江彬喜出望外,忙道:“国公爷请吩咐,江彬无有不从”。
杨凌眼中诡色一闪,招手道:“起来,近前来。”
江彬忙站起身走到杨凌身边,杨凌用只有近处的华推官才听得清的声音低低嘱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