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口气很重,七娘子不禁讶异地看着二娘子。二娘子神色冷沉,对她的注视,并不以为意。
五娘子有丝羞愧,低下头嘟囔,“我又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衣服。”
“大姐姐又何曾和你见外?”二娘子把手伸给清明,清明拿着白布,仔细地揩拭着那柔嫩的双手。“七妹妹进了正院,就是你的亲妹妹,以后再和她为难,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五娘子虽然对着大太太都敢嬉皮笑脸,但却像是很怕这个二姐,低下头唯唯地应诺着。
谷雨上前接过了清明的差事,泼水倒水,请五娘子洗手。
二娘子意味深长地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带着清明出了净房。
房里就只剩下五娘子、七娘子和谷雨了。
五娘子低头用力搓洗着双手,搓得手都红了,才闷闷地道,“杨棋,你仔细着。”
“我自当仔细。”七娘子不以为忤。
和七娘子说话,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包上,你喜欢她,她是这么软,你讨厌她,她也还是这么软。
五娘子就又生出了一股无名火,她把手伸给谷雨擦干,哼了一声,就带着谷雨离去了。
白露和立夏都在西偏院忙着收拾房屋,七娘子苦笑了声,提了提白锡水壶,很轻松地便提了起来。
壶里没有残水了,想来,往日里只预备这三个少爷小姐洗手,也只有这么多的分量。
七娘子没来由地就有一点委屈。
她看着沉重的白银荷花盆里荡漾着的清水,犹豫着自己挽起了衣袖。
身后忽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白露站在门口,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挽起了两个丫头髻,大小不一,倒有几分俏皮,换上了新的葱绿色袄裙,看着虽然有些慌张,却也上得了台盘。
“我来服侍七娘子洗手。”白露犹带喘息,手中拎了个小小的黄铜水壶。
七娘子眼圈有些发热,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白露是大太太屋里出来的,对大太太屋中的行事规矩,很是熟悉,她上前泼了残水,倒了一盆热水,又拿起了一块白布等着。
七娘子把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暖融融的温水在指间流动,忽然就感慨起来。
这几年来,她和九姨娘相依为命,洗完手用手绢揩揩,也就了事了。
哪里想得到大太太屋里行事的规矩是这么奢靡,这些白布用完了就丢到地上,想来是不会再用第二次的了。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
七娘子把手伸给了白露,白露仔仔细细地揩拭了,跟着七娘子走出了净房。
“余下的事,自有人做。”白露轻声对七娘子解说。
她现在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多知道一些大太太屋里的规矩。
七娘子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转进了饭堂。
大太太起居都有固定的地方,饭桌一向是摆在堂屋西次间,这里除了一日三餐用饭之外,并没有别的用途,四壁摆放着博古架,两张小小的方桌摆在屋中,大太太带着九哥一桌,二娘子、五娘子对坐。
“七妹来了。”大太太笑着招呼,“坐到五姐下手吧。”
七娘子就走到五娘子下首坐下,正好和九哥面对面,九哥对她扮了个鬼脸。七娘子忍着不敢笑,九哥就觉得有些乏味,扭过头与立春说话。
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杨家虽然是江南数得着的豪门,但一向是诗书传家,行事作风,与乍富新贵差别很大。晚饭不过是八菜二汤,但样样都做得很精致,分量虽然不多,三个人分却正好。厨房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
二娘子和五娘子都只吃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七娘子也就吃了半碗,便不敢多吃了。
其实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半碗饭,不过是填填肚子而已,说饱,倒还未必。
吃过饭,换了茶来,三人对坐着品茶,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就连九哥,也是细嚼慢咽,吃相文雅。
七娘子看了倒是多了几分放心:大太太在教养九哥上,还是很用心的。
吃过饭,三个姑娘结伴回房。
杨府占地很大,姑娘们过了八岁,就各自住到百芳园的小绣楼里去,不过五娘子是大太太的心头肉,一直还住在主屋东偏院,九哥最受宠,与大太太住在一屋里。二娘子已是搬到了园子里的一片竹林里,她住的小楼有个好名字,叫做幽篁里。
倒是比潇湘馆来得更文雅些,七娘子心中暗想。
二娘子素来寡言少语,才出了堂屋,便扶着清明拐出了垂花门。七娘子对五娘子点了点头,也就转身走开。
五娘子今日犯了好大的错,心里肯定憋着火,她不必和五娘子多说什么,多说,反而多错。
西偏院已经被拾掇得很干净了,进了院子,就能看到主屋里透出的隐隐灯火,两边的小耳房也亮着灯,七娘子停下脚步问白露,“怎么安排的?”
白露不动声色,“几个婆子平日里都是回去睡觉的,东边耳房做了净房,倒座南房腾出了两间,四个小丫鬟歇在里面,我与立夏不值夜的时候,就睡在西边耳房里。”
怎么把被塞得满满的倒座南房腾出两间来,那就是白露的事了,七娘子没有在西偏院坐多久就被拉了出来。立夏又是个没经事的,白露一个人把事儿安顿成这样,可见得是个能干的。
七娘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两个也要有自己的屋子才好。”就与白露一道进了主屋。
堂屋正当中,摆了酸枝木八仙桌,两三张圆凳随意地放在桌边,桌上摆着大理石小屏风,烛台上立着三四根蜡烛,屋内很亮堂。屋角放了两个博古架,架上零零碎碎地摆着些瓶罐,博古架中间空出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
“很幽雅。”七娘子含笑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愣了一会儿,才低头称谢。她没想到七娘子能觉得出好。
还是小看了七娘子,白露在心底暗暗责怪自己。
“对联是哪里拿来的?”七娘子一边往里屋走,一边问。
“是二娘子送的。”白露跟在她身后,说着,“您才进了正院,她就打发人送了来。”
七娘子已经走进了东里间,那是她的卧室。
才进卧室,她就愣住了。
卧室当中也放了张酸枝木梅花桌,桌上放了一小盘银子,带着霜的银锭子码得整整齐齐,在烛光下闪着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