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姨从温哥华回来的第二天,我去监狱看望我老子宋磊。
对!宋磊是生我却几乎不养我的亲老子,我十岁的时候,他因为失手杀了我老娘被叛了无妻徒刑。
哦对,准备地说应该是无期徒刑。但在我看来,无期和无妻是对老宋判的双重徒刑,一个剥夺的是他终生的政治权利,另一个扼杀的是他的心理兼生理期望。
当年,在我外公外婆极度顾全面子的要求下,一直以来对外声称我老娘是病死、我老爹离家出走。
对这件事我几乎从来闭口不提,在我深深的记忆里,我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年与江。我拒绝承认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虽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种愚昧的做法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但是我喜欢自欺欺人,因为一想到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观赏自己的父母把对方当作仇敌一样恨之入骨、无论何时何地因何原因都可以大吵大闹起来的那些镜头,我就习惯性地闭上眼自己催眠自己:老娘跟猴哥一样,是石头生的!
尽管那些不愉快的黑色记忆在我逐渐成长的岁月里早已经成了支离破碎的片段,但每每想起来,依然如噩梦般遏制着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呼吸。
但是我15岁以后,在我养父年与江同志的谆谆教导以及各种威逼利诱下,我每年都会去监狱探望老宋一次。不过每次见到老宋之后,老年都会主动离开,把时间和空间单独留给我和我亲爹。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去看望老宋。因为每次在老年离开探视房之后,我都会把提前打好的腹稿跟背诵唐诗般地对老宋一吐为快。内容包括我这一年来有多少次跟大人们顶嘴吵架,多少次赌气离家出走,多少次在家打砸发泄,以及多少次动手打老师同学......
每当看到老宋那张跟我长得如出一辙的脸上慢慢爬上越来越多的惊愕和痛惜无奈时,我就会感觉到内心里被一种叫满足和得意的东西填充得满满的,有一种成功报复之后的快.感!
怎么着啊亲爹?
虎父无犬女,更何况你和我亲娘一只虎一条狼,一个比一个彪悍,一个比一个厉害,您女儿我还算不丢你们的老脸吧?
今天我没跟老年一起来,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急需在老宋面前倾诉汇报,或者说,炫耀得瑟!
在狱警的押解下,老宋穿着狱服、戴着手铐向探视区的玻璃墙走过来。抬眸看到我一瞬间,他有点意外,但很快意外就变成惊喜,弯弯嘴角走过来,坐在我对面,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
老宋老了,一根根白头发在他又短又稀疏的头发里耀武扬威地矗立着,给他越来越消瘦的脸上更添一层老态。尽管他的眼睛还算得上炯炯有神,但那明显已经耷拉下来的眼角、愈发黯淡的肤色,无不轻而易举地透漏了同一个讯息:他在这里似乎过得越来越不好。
不用掐指我也能很容易算出他的年纪,因为他是本命年那年生的我,比我整整大24岁,属猴。今年44周岁,可是近十年的监狱生涯让他早已经老态毕露,看起来像奔六的人。
想到这里,我还是很不争气地有点心酸。虽然我每次来这里的目的都是为了想方设法地气他,但他似乎每次都不着我的道,一遍遍地问我过得好不好,一句句重复着那句让我听了会觉得格外讽刺的话:霏霏啊,没有了爹妈疼爱,自己一定要爱自己啊!
记得我15岁第一次来探望他,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直接就笑了:“宋磊,你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我有爹妈的时候,是个集爹妈的千般宠万般爱于一身的公主似的!”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会跟他顶嘴了,因为我长大了,懂事了,觉得跟一个没有人身自由又几乎失去了所有权利的人争论毫无意义,更何况从基因角度讲,没他就没我!
我得给他面子!
我刚把电话放在耳边,就听到了老宋急迫中带着明显喜悦的声音:“霏霏,怎么刚过完年就来看爸爸了?过年过得好不好?年前我听你年叔叔说你去了温哥华小姨那,玩得开心不?”
我讨厌他每次跟个机关枪似的一连串问我好多问题,但是我也说过我长大了,懂事了,会给他面子。所以,我冲他很乖巧地笑了笑:“我好的不得了,你放心吧!”
玻璃对面的老宋脸上泛起一丝欣慰,一个劲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